本來就知道八月不是到巴黎的季節,但是既然到了英國義大利,還是順道繞去了。每一個城市在不同時刻都會有自己的樣貌,旅行不只尋求複製樣版模式,其實是感受到它如何不同。果然,到了旅館,才下午三點多,四周幾乎所有的小店都關著,街上很安靜,沒什麼車。
旅館在巷子理,是一棟老住宅改裝的。旁邊的小店一家家果然都是關著門,門上貼個小紙條,說何時再營業,兩週到四週不等。儘管一放假就放一個月,櫥窗外沒有鐵窗,裏面的陳設也是像開門做生意時一樣,多彩豐富。
巴黎是個文化大城,以時尚、藝術與美食聞名。我前前後後來過許多次,多半是參加活動,並不常旅行。名勝古蹟逛得不算徹底。倒是因為這一次,大多數的店都關了,忽然發察覺到巴黎的一個特別之處—巴黎人的生活。
其實對一個遊客來說,巴黎一點也不方便。地鐵站與站之間距離很遠,計程車非常難找,通常連電話叫車都難,價錢是從他開始來接你的時候起算。到餐廳想用餐,服務生會放下手裡正在擦的玻璃杯走過來,臉不紅,氣不喘告訴你晚餐七點才開始!晚上營業的店家也不多,九點不到,買個水,得走快半個小時才找到一家小雜貨店。幾天下來,我有個感覺:「這個城市需要你去適應她,她不必適應妳。」
巴黎街區大多是歷史建築,小鋪子特別多,有幾種店很醒目。那就是女人的睡衣,花店,麵包店。
路上常常看到有人順手買束小花,手拿著法國麵包。你可以想見這束花是非常可能插在他的窗邊或餐桌上,家裡可能也有一大個麵包桶,早餐就是切片麵包,塗上無鹽奶油或果醬再配上一杯咖啡。
感覺上,這些店家都是用來提供生活所需的。一家都賣睡衣的店一定要有很豐富齊全的商品,形式很多種:及膝大襯衫、長到墜地的禮服或是輕輕巧方便的小背心與短褲。天然質材,或麻或綿或絲,純白、草綠、嬰兒藍、鵝黃或是粉紅。你幾乎可以想見,法國女人可能不是只想出門穿什麼,而是今天晚上睡覺穿什麼?
不需要很有錢的家庭才能過有品質的生活。在台灣,很多花都是為婚喪喜慶插的,恭賀榮升、研討會、酒席、公關活動是最常看到花的地方,而不在大街小巷住宅窗戶旁,也不在上下班回家途中的人手裡。
我住的旅館是含早餐的。一大早,下了樓就來到像酒窖的地下室。桌子上餐具都擺好了,布餐巾、銀質刀叉、配成對的碗盤。四週則放了幾盤牛角麵包、玉米片、水果、火腿。穿著制服的女服務生,輕聲細語,堅定地用她的方式,輪流送給每個人咖啡一壺。等她進出廚房,成了獨自冥想或與臨桌交談的時刻。這讓我想起台灣的早餐。
台灣的小吃攤的發達可以從早上上班時間錯落在大街小巷的餐車分佈看出來。為了方便,大家都習慣了免洗餐具,習慣了紙杯紙盤,吸油紙袋,就習慣了沒有重量的食器。
也因此,當我們遠行住飯店時,旅館的自助餐自然就已經是一種提升。像菜市場一樣的小菜區、濃縮還原的果汁、看不出來原來長相的火腿肉、快成漿糊的稀飯。大多的旅客還是挺開心,因為吃到飽。
最近中央政府一直想辦法振興出口,射了好幾把箭。一個國家的商品能夠外銷,其實賣的不只是品項,而是品項的背後所代表的價值。貿易不只是經濟代幣的交易,而是文化與文化之間所交換的價值觀。價值從物品的功能中顯示出來。一樣東西再貴,再值錢,只要我不認同及背後所代表的價值,當然不會買。
一個國家想銷售自己的商品,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推銷一種價值。這些價值以文字以商品或成禮物,成了溝通的載具。 也因此,商品的靈魂是做為種族、心理經濟跟組織的符號。
價值的政治可以從生產的產品與暢貨量來觀察。我們喜歡德國的車,喜歡的是德國工藝的精神;喜歡法國的香檳玫瑰,因為欣賞法國人崇尚愛的自由,每一件商品,就是文化的履歷表。國家品牌的建立,就是以這樣長長久久積累而來。
法國(或巴黎)女人總給人獨立自主的形象,她代表了一種生活風格,思考的角度與生存的態度,不盲從,活在當下,優雅變老。 法國這樣一個國度,能培養出文化與品味,不得不跟她的教育制度連上。在高中時,哲學是必修。每個學生在大學能力測驗時就必須回答:「尊重所有生命是否是道德義務?」、「人類是否該為幸福窮盡一切?」或「減低欲望是否是追尋快樂的方法?」十六歲時,剛剛上高中,「批判思考」(critical thinking)就是必修。
從小被教育要愛自己的,長大就會照顧自己。年輕時放假,遊千山萬水,長大帶著對自己的認識,優雅老去。法國的八月,就像巴黎女人,只有你去適應她,她不需要適應你,裝年輕,不需要滿身名牌。走路香香的,麵包、花、時尚又理想的衣櫃與獨立自主的生活哲學奠定了法國的文化創意產業藍圖。
沒有全家便利商店的自動門歌聲,或是7-11的「歡迎光臨」日子更自在。每當國外遊客讚揚台灣的便利時,我們就有一群人在犧牲自己的生活時間,提供便利。
若想要發展文創產業,應該看看自己衣櫃裡、肚子裡每天吃的喝的都是些什麼?憑什麼要別人買單?